戏曲舞台摄影四十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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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北京把看戏称作“听戏”,因为早年间演戏的地方叫做“茶园”,里面是茶座,人们在茶桌边上边喝茶、边聊天、边听戏,以听戏为辅,喝茶聊天为主。北京人常说:“上长安(戏院名字)听戏去”、“上天桥听相声去”……而电影、话剧等新兴艺术形式则不同,没有说“听电影去”、“听话剧去”的。
我听戏的历史很长,甚至超过了我的年龄。因为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,已经躺在母亲新凤霞(评剧演员)的肚子里,跟着妈妈在台上听戏了,而且是不喝茶、不聊天、静静地、专心地听戏......
出生以后,我也是在戏曲的环境中长大。经常跟着父母到剧场看戏,父亲吴祖光后来在《“笨儿”吴钢学艺记》的文章中,描写了我儿时看戏的情景:“小时候,孩子对光彩、颜色感兴趣,我带他去看戏,他最欣赏大花脸。对人家说:‘看,他脸上画了那么些蜡笔!’国庆节日的晚上,四面八方的探照灯在夜空里照射,他说:‘探照灯在天上打架。’听他这样说话的一位叔叔说:‘这孩子在作诗。’”我小时候喜欢画画,看过戏后在纸上画出各种戏曲人物,虽然笔法幼稚,父亲都保存着,结婚的时候才交给我。
在“文革”后期,造反派内斗,文艺界有一段相对的“逍遥”时期。父亲请他的老朋友、著名舞台摄影家张祖道做我的老师,我有幸在几年的时间里系统地向张叔叔学习摄影的基本知识。文革结束后,张祖道叔叔介绍我到刚刚恢复的文化部艺术期刊做摄影记者。那时候,传统戏曲像一个被挤压了十年的弹簧,骤然开放后强力反弹,老演员、传统戏像井喷一样地突现在舞台上。我在这个时候入门,又在《人民戏剧》(后改名《中国戏剧》)杂志社工作了将近二十年,拍摄了不少戏曲作品。出国后在法国巴黎中国文化中心也工作了将近二十年,负责组织“巴黎中国传统戏曲节”的工作,十多年持续下来,已经有几十个不同剧种的国内剧团到法国参加演出,我也得以拍摄了不少精彩演出的照片。
基本功的重要性
上个世纪70年代末,我刚开始拍摄剧照的时候,已经有最新型的全套哈苏相机和尼康相机了。这在当时已经是最尖端的设备,相机结构精密,镜头解像力卓绝,但是还没有自动光圈、自动快门、自动对焦距的装置,一切都是手动。我们在剧场里拍摄,先要在观众席昏暗的灯光下根据经验,调整好适当的光圈、快门,然后把镜头对准舞台上的人物,眼睛贴近取景器,通过取景器里的裂像调焦装置,用手转动镜头上的调焦环,把圆圈中的上下两条裂像对齐,这时对焦准确,才能够按动快门拍摄。那时我一直用的是伊尔夫400ASA的黑白胶卷和柯达160ASA的灯光反转片,感光度不高,因此经常用1/60秒甚至1/30秒的速度来拍摄。慢速度增加了拍摄的难度,特别是拍摄舞台照经常要用上长焦距镜头,手稍微抖动,画面就虚了。这些困难,不是现在用数码设备、动辄用1/1000秒以上的速度拍摄的人们可以想象的。而且那时当场看不到效果,要到图片社冲洗,几天之后才能看到拍摄结果。况且胶片是用宝贵的外汇购买的,必须要节约使用,每按动一次快门都要考虑再三。因此要求我们要有过硬的基本功,用最节省的胶片,抓住演出的精彩瞬间,拍摄出与众不同的精彩照片。
剧照是戏剧表演的升华
摄影艺术与任何艺术门类一样,具有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。戏曲是中国的传统文化,舞台表现形式注重虚拟化和程式化,讲究唱念做打,用“手、眼、身、法、步”来塑造人物。而摄影是源自西方的文化艺术,以在平面上记录真实的瞬间见长,有光圈、速度、取景、景深等多种技术手段,讲究真实、生动、自然,动静结合、虚实有致、节奏分明。戏曲艺术最忌雷同,在程式化的规范之下,演员表演的最高境界是根据自身特点,继承发展,创造出自己的流派。老观众不用看,一听就知道你是哪一门、哪一派。
摄影艺术也同样需要变革创新,崇尚标新立异。我不敢有更高的奢望,但是始终追求一种全新的摄影手法,根据自己对戏曲的理解和认知,拍摄出具有个人风格和特色的舞台摄影作品。而且力求让观众从我的摄影作品中,体会到我对戏曲表演的这种理解和认知。能做到这一点,其实非常不容易。作为一位普通戏曲观众,往往陶醉在舞台上绚丽多彩、五光十色的氛围之中。而作为一位舞台摄影家,应该始终站在客观的角度,保持冷静的头脑,把舞台上的完美表演看作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创作素材,用所谓的摄影家的第三只眼睛,从中发现和遴选出美的元素,再通过自己的艺术构思,进行加工、整理和摄影艺术的再创造,而绝不仅仅是舞台演出的简单记录和翻版。
不是单纯卖弄技巧
中国传统戏曲艺术历史悠久,自武生宗师杨小楼主张“武戏文唱”以来,表演中注重武技之运用与剧情描述、人物刻画相结合,已为历代戏曲演员所宗法。不从刻画人物出发,单纯卖弄技巧的演员不是一个好演员。同样,不考虑拍摄对象,盲目追求特技效果的摄影师也不是一个高明的摄影师。因此,我在戏曲舞台摄影中,注意结合剧情、人物和演员的特点,选用适当的拍摄手法和技巧来强化、充实和渲染舞台上的表演。
拍摄戏曲,首先要学习和了解戏曲表演艺术,譬如说戏曲的节奏感,表现在强烈的打击乐中,走近任何一家正在演出或者排练戏曲的场所,都会听到震耳的锣鼓敲击声。演员表演时张弛急缓的节奏、动静交织的变换,全部由打击乐控制。而摄影是一种瞬间艺术,不同于电影、音乐、戏剧等表演形式。如何在静止的摄影画面中表现出戏曲的节奏感呢?我尝试着在相机上加装马达卷片器,把演员在“四击头”锣鼓声中的一套扔戟、接戟、转身、翻身,然后定住“亮相”的动作,拍摄到一张底片上,表现画面上的节奏和动静的转换过程,而这一切,又都印证在现场的锣鼓节奏之中。当然,拍摄的过程十分简单,我也没有在相机的底部加装三脚架固定,但是构思的时间很长。对戏曲的理解更是需要长期的学习和积累。为了理解舞台上的节奏,我甚至于拜名师学习京剧打击乐,几年的功夫下来,可以在乐队的武场(打击乐)中顶一个人了。之所以付出这番心血,不是为了过瘾,也不是为了“玩票”,更不是为了演出,只是想加深对戏曲节奏的理解,以便在拍摄剧照的过程中能准确地把握好节奏。
四十年始终不渝
我拍摄戏曲舞台摄影凡四十余年,亲眼见证了“文革”过后戏曲的辉煌发展,又看到了20世纪80年代戏曲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而堕入低谷。在戏曲式微的年代,剧场里几乎没有观众。作为一个摄影记者,看到剧场里的冷清,又看到其他摄影师都在一窝蜂地拍摄如黄山、九寨沟、西藏等,各种热门题材都拍摄得有声有色,办展览、出画册、获奖频频......我心里也很羡慕、也很纠结,也有动摇。这时候,我看到了我的老师张祖道,几十年如一日,心无旁骛地坚持拍摄文艺题材,于是我坚持了下来,继续关注着戏曲舞台的前前后后。如今环顾摄影界,终其一生拍摄同一题材的摄影师不多了,几十年的摄影之路走下来,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这个“不多”。最近回国看戏时,看到这个“不多”逐渐发展到了越来越多。经常看到剧场后面林立的三脚架和照相机,也很欣喜有众多摄影师和业余摄影爱好者加入到了戏曲摄影的队伍。
如今疫情影响全球,我正好安心整理以前拍摄的老照片。身在异国他乡,步入古稀之年,抚底片而忆前尘,感慨良深。从听戏、看戏,再到拍戏,穷一生精力而做一件事情,拍摄下中国戏曲发展的这几十年历程。我更欣慰此生能够以摄影为业,得以用相机记录下人生的每一天、每一件事、看过的每一出戏、拍摄过的每一位演员......有这么巨量的戏曲底片和丰富的影像内容留给后人,此生无憾了。
吴钢
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,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,法国职业摄影家组织AGESSA成员,毕业于中国鲁迅美术学院艺术摄影系,曾任《中国戏剧》杂志摄影记者。1990年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总部和VINCENNES市政府举办“吴钢戏曲艺术摄影展”。1991年加入法国国家职业摄影家组织AGESSA,并获法国艺术家居留权。2002年起在巴黎中国文化中心担任文化活动部负责人,组织策划了巴黎中国戏曲节、巴黎中国曲艺节等活动。2007年获得第七届中国摄影金像奖。曾出版个人戏曲摄影画册《出将入相》《美丽的京剧》《走进美丽的京剧》。《美丽的京剧》被国家出版局评为中国“最美丽的书”,《走进美丽的京剧》由中国外文出版社出版法文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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